“各位听众朋友们,早上好啊!欢迎收听由‘先锋新闻54’为您带来的早间新闻,现在是北京时间2063年5月29日7点整,星期二,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闻,信息即是力量,知情亦是权利,接下来就一如既往地由我来为大家播报当下最热门的实时消息,为大家开启逐梦一天吧!”
新闻播报准时从杨床头放置的桌面音响中响起,把出租屋内死气沉沉的空气搅动开来。他将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这样他每天早上都有了一个内容不一样的闹钟。
眼皮沉得像轴承坏掉的门帘,眼睛又酸又涩。杨在床上翻了个身,脸颊贴着枕头未被压热的另一侧,凉凉的触感令他倍感舒适,床之恶魔将他拉入无底的深渊。在这样的早上,他往往都企图再多睡一会,然后便会在可能睡过头的惊恐中爬起。
“顺便提醒一下,如果各位听到我的声音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和梦神来一场甜蜜约会的话,那我希望您不会错过与公司的那场关乎生存与未来约会。”
“多嘴……”杨万般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坐在床边,整个人如同被从垃圾堆里打捞出来一样,绵软无力的身体在行星的重力下摇摇欲坠,浑浊的脑子释放着无规律的信号,意识挂在悬崖的边际。新闻播报员的声音在屋子里不断响动,那仿生人播报员有些尖锐声音使他平添几分烦躁。最后,他妥协地睁开眼睛。
太阳已经升起,但屋子里漆黑一片。
“我说,要有光。”
杨慵懒地说着,下一秒,窗户玻璃上的黑色逐渐淡化消退,晨光穿过透光率百分之九十九点八的玻璃,将盘踞在出租屋里的一隅漆黑驱逐至光无法抵达的角落。
可控偏振光调节窗户的诞生让窗帘这种古老的家具彻底沦为了装饰品。杨只需要在床头柜的总控板上按下一个按钮或者像使用自定义语音识别功能来操控,就能通过调整玻璃中无数个细小偏振镜单元来调节窗户整体的透光率,十分好用。他乐于在这间屋子的清晨里,在浑身都有气无力的状态下,小小地冒充一下上帝。尽管他是无神论主义者。
杨一只脚穿上拖鞋,另一只脚在地上晃来晃去踩来踩去也没踩进它适合的归宿。拖鞋却不知道去哪里了,明明只是十几平大小的房屋,就算丢又能丢到哪里去了呢?他拉开椅子向着桌下探头,没有;椅子之后的狭小空间,也没有;蹲下身子,双手按在地上,脸也几乎贴在地面上,朝床下看,有了。那只拖鞋不知怎么的被踹进了床底下,在灰尘与点点碎屑垃圾之间匍匐着。他一番折腾,才把拖鞋从床下解脱出来。
“最新消息,截止早上七点钟,全国各地又相继出现了几十例感染病例,均未发现明显传染源。根据相关化验分析部门以及相关研究人员的报告,我们得知该种病毒不会在空气中进行传播,非伤口皮肤接触也不会导致感染,传播性较弱,但可通过食物或者水源进行缓慢病毒累积。对于疾病病因,发病机制,形态结构,以及对人体功能和新陈代谢方面的影响,相关研究工作尚在进行中。希望广大听众朋友出门在外可以做好防护,勤洗手,保持个人卫生清洁。”
杨睡眼惺忪地走进狭小的洗手间,在盥洗台前进行洗漱。公司上班时间是八点半,从这到公司大概四十分钟的车程,所以他通常七点半出发,半个小时的洗漱整理时间对他来说很充裕,可以不紧不慢、悠哉悠哉地让身体慢慢从睡眠状态中苏醒。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一脸倦怠,没有一丝二十五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与朝气。在这个发呆可以被原谅的环节里,他的脑子开始缓缓启动。
首先,他回顾了一下工作上的事。今天有三个关键项目的流程要继续推进,需要与客户那边进行技术与方案上的交流沟通;四个次级项目的流转状态需要跟进信息,基本是对接采购部与质检部;三个非项目工作在本周内要得到结果,这些……嗯,还是不要去想了,等人到了公司后,他自然而然地会成为一个合格的螺丝钉让整个企业继续运转下去。
其次,是生活上的事。昨天在夜港酒肆——记忆的浪潮瞬间涌来,昨晚无数的影像画面在他脑子里炸开,他握住电动牙刷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现在不确定那些事情是不是自己刚刚做的梦,如果不是,那有太多的细节无法解释,各种矛盾点像沙子一样在他的眼皮下打转;如果是,那万事大吉。
他进行了短暂的推理分析,想把那些纷乱的思路理出一个线头,然后顺着线头一点点抽丝剥茧,直到最后得到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将整件事明明白白、完完整整地铺开在桌面上。
做不到,根本做不到。
他确实理出了一根线头,那就是他和文森特打完招呼后走进酒吧内,到线到这里就断了。之后就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团,看不到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结束。
好在此刻昏昏沉沉的大脑并没有能力做出更深一步的探究,他决定暂时把酒吧里的事抛到脑后,说不定那就是一段没道理梦。太对了,梦是没道理的,昨晚的事看起来也没什么道理,那为什么不能是梦呢?它可以是,不,它就是!好,这个问题先到这里。
杨的手又恢复了动作,继续刷着牙。刷完牙后,他拿剃须膏罐,用力摇晃了片刻,在手心挤出一团白白的泡沫,然后敷在脸上冒出胡茬的地方,一番揉搓后,再用剃须刀贴着脸皮轻轻一刮,泡沫与胡茬一起被刮下。在2063年,手动剃须刀的市场越来越小,电动剃须刀在安全性与操作性上远胜于手动版,而且舒适性上也趋同。但杨还是坚持使用手动剃须刀,并且进行着相对繁琐的操作。对他来说,复古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喜好;另外一方面则出自于手动剃须这一系列操作带来的仪式感,与最后刮开泡沫的解压感。
最后一件事。杨摸了摸睡衣的裤兜,没有找到手机,于是拿着剃须刀走到一步之遥的卧室,从枕边拿过那片黑色的薄块。打开屏幕划了划,然后皱起眉头在屏幕上输入文字。
“成,现在状态怎么样,没什么人上门找你吧?”发送。
看了几秒钟,没有回复,他便又把手机扔回到床上,接着完成洗漱。
走出卫生间,他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把自己擦干,新闻还在播报中。
“一小时前,一位特殊的游客从海上而来,他穿得像个欧洲旧时贵族却说自己是来自太平洋一座孤岛上的土著人。他讲着流利的中文,并且英语也十分在行,在他身边还有一位来自美国的黑人陪同。他们横跨大半个太平洋,声称有重要的情报要与我们同步,但很遗憾,由于港口相关工作人员禁止拍摄与采访,我们并不能得知他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目前两人已被带领至公共隔离区接受观察。”
土著人都会中文和英语了……杨一时间陷入了一种低落的惆怅中。
十分钟后,他已经换下了睡衣,穿上北风科技公司那颇有设计感与辨识度的黑色制服,出门前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确认一下仪容,快捷领带依旧整洁笔直的垂落在胸前,黑色制服上金色的装饰纹路让他看起来专业又尊贵,尽管他只是一个初级工程师。出门前,他将三颗营养药丸丢入嘴中,拿起桌子上的凉白开服送下去,早饭就这样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