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二十几年前,还是更遥远的时候,海魔总是那个存在感极强,但是又极为神秘的生物。
关于海魔,每个流传下来的故事都有着不同版本不同程度的演义。或是对斩杀海魔的英雄的赞歌,或是对族人遭遇到的沉重牺牲进行哀悼。从族群里目前能够看到相关物件来看,过去捕杀海魔相关事件的证据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是少得可怜,让我十分怀疑;而对于族人遇难的记录却有大把可靠人证物证。
于是就能得到这样一个推论。单从结果来看,每次海魔的袭击从来都只是单方面的屠杀,而我的族人们则如同送上门的食物一样弱小无力。所谓的捕杀海魔,只不过是为了安抚族人情绪所编造出来的故事,借此来维持族群存续下去。至于我手中的那根海魔巨齿枪又是怎么回事,稍后我会给出我的另一个猜测。
对族人们来说,出海捕鱼从来都不存在可以选择是与否的选项,而是必然要进行的谋生行为,如果不捕鱼。光凭岛上的资源是绝对无法维持这个有着一百多人的部族长久生存下去。所以,当他们遭遇海魔时,即便无能为力,却也要做出反抗的样子,这关乎到整个部族的命运。我甚至怀疑,族长和船长对于这一切是心知肚明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在看到我父母遭遇危险时果断选择放弃,因为他深知没有从海魔口中抢夺下食物的可能。
当然,上面这些只是我后来的猜想,当袭击发生时,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除了恐惧与疑惑外只有绝望与悲痛。
不过当时的情景我记得不是很清晰了,只记得身后不断传来木船破裂的声音以及族人的怒吼声,惨叫声已经消失了,因为发声源要么永远沉入海底,要么昏死过去。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过头去看身后发生的惨剧,只记得看到那一幕幕孩人的恐怖图景。
我看到了红黑色的躯体躺在船板之前,身体像破碎的布偶玩具,从左侧腋下到右腰间被整个撕开,玩偶的布条和线头耷拉在地上与粘着的体液混合在一起,身体中填充用的棉花也挤了出来。看着那些本应该待在躯体中器官以如此草率的方式散落在船板上,看着猩红的血液渗透进破碎的船板,看着他光溜溜的胸膛没了起伏,我产生了强烈的呕吐感。我可以从他尚且完整的面孔认出他的身份,那是洛卡大哥。而落在他身边的那个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的孤零零的头颅,是阿特加大叔的。
海洋变成了红色。二十几艘船破损了了八艘,九人被海魔拖入了蓝黑色的深渊,五人没能保证自己完整的身体而回到了迦耶卡身边,剩下只有两人在遭到攻击后幸存了一下来,一位是卢戈尔大叔,他失去了三根手指;另一位是和我同龄的男生——可丘,他的脚后跟正血淋淋地淌着血。而这份损失中,还有三个人永远地消失在了这片海上——坎大哥还有我的父母,当海魔造成的混乱消退后,大家才想起那艘离群的船,可向着远处眺望海面,那里却已是空无一物。
那天之后船队没有继续进行捕鱼,我们载着伤员,拖着破损的船返航,为岛上留守的人带去了噩耗。
之后的事我全忘记了,依稀记得过了几天后大家修补好了船后,又继续出海捕鱼,并且再没遇到过海魔。
“我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些,是不是有些失望?到最后我也见过海魔的样子。”
切瑞先生此刻敛去了兴奋,一只手按在膝头,另一只手摸索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
“你那把用海魔牙齿做成长枪还在吗?”他问。
“当然,我说过关于那把长枪我还有一个想法,正准备让你看下。”说完我便起身回家里取回了长枪,并且还有一块瓦状物。
“给,这就是海魔牙齿打造成的长枪。”我把长枪递给切瑞先生,他双手接过去,仔细端详着枪头,判断着它的材质。
“还有这个,这是我在族群的仓库角落里翻找出来的。”我把那瓦状物也递给切瑞先生。
他将两物置于两只手中,视线来回巡视,然后将彼此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用目光向他询问,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或许你的猜测没错,这两个的确是同种材料,不是什么海魔牙齿,而是一种碳钢合金。”切瑞先生挑了挑眉头,说道。
“果然,因为我们岛上没有金属矿石,所以也没有冶金技术,钢材这种东西我只在书中读到过,所以一直不敢确定。”我说。
“这块弯曲的钢板,可能是远程导弹,比如洲际弹道导弹之类的残片。”切瑞先生补充道。
“嗯,我的族人曾意外捡到了这金属碎片,在发现其优异的物理强度后,便把它捏造成海魔的尖牙,作为我们曾战胜海魔的证据来振奋人心,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我难掩话语中的失望情绪。
“那么,从那次袭击之后,你们再也没有遭遇过海魔的袭击?”切瑞先生问道。
“没有,到今天为止,那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吗?我不由自主想起了胡巴尔胳膊上那诡异的伤口。
“受伤幸存下来的两人怎么样了?痊愈了吗?”
“死了。”
“死了?是因为伤口感染吗?”
“不,是自杀。”我察觉到自己对于那段记忆仍然有着明显的抵抗心理,“两人回到岸上时,都很虚弱,并且发了几天的烧,退烧后,两人的精神都出现了一些问题,会间歇性地进入一种歇斯底里的恐惧或者狂怒状态。某天我和其他人在傍晚捕鱼而归时,得知两人在失控后袭击了族人,在冷静下来后,彼此用黑曜石制成的匕首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他们的精神受到了干扰。”
“没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无奈地摊了摊手。
“抱歉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虽然切瑞先生嘴上是这么说,但他的好奇心还是得到了满足。
我们又简短地聊了几句后便结束了谈话。
我在睡前又去看望胡巴尔,勒杜娜说因为退烧药的效用,他在出了一身汗后已经退烧了,不过仍处在一种介于昏迷与沉睡之间的状态。
我看着他被绷带包住的胳膊,心里有些不安。如果只是普通的擦伤,那么这些外界的医疗工具应该很容易就能治疗好。但如果不是呢?如果是……海魔呢?
几百年来,从没听说过族人有在岸上被海魔袭击的故事,它们似乎只生活在较深的水域。但是胡巴尔的遭遇又极其符合海魔那无法被观测与捕捉的行动方式,当初在海上遇袭时,族人们在无形的攻击前也是一头雾水,接着就发现有人的身体突然凭空消失了一部分。
看着胡巴尔年轻的面庞,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担心他在醒来后也会陷入卢戈尔大叔和可丘那样的歇斯底里与疯狂。但还有一件事是我更担心的,那就是海魔正在从深水区逐渐靠近浅水区,甚至可能会上岸。到那时,我的族人们将会面临灭顶之灾。